江西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造林绿化工程，编者按：六年前。耗资数百亿元。赣州电脑设计培训学校江西森林覆盖率原本已是全国第二，但一声令下，植树成为各级政府的头等政治任务，为应付任务和检查，各地奇招迭出，而从绿化工程中滋生的腐败案也层出不穷。

江西省委关于中央第八巡视组反馈意见整改情况的通报》透露出造林绿化“一大四小”工程问题主要表示在

一是存在通道绿化、树种配置、市县考评规范“一刀切”问题。

二是存在脱离造林实际安排年度绿化任务、搞“一夜成林、一夜成景”等“好大喜功”问题。

三是存在租田种树”问题。

四是存在成活率低”问题。

五是存在虚报年度绿化任务完成面积、虚报工程建设资金投入等“弄虚作假”问题。

物盛而衰。江西省某县林业局副局长李强（化名）如此感慨。

凭借着耗资巨大的造林绿化“一大四小”工程，仅仅在一年前。江西省林业系统尚风光无限。

一大四小”工程在江西雷厉风行地推行。省委书记亲自主抓、各地一把手亲任组长、安排专项资金、工作实行一票否决…2008年开始。

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2014年6月14日，然而。新华社消息称，全国政协副主席苏荣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6月25日，苏荣被免去全国政协副主席职务。2007-2013年间，苏曾任江西省委书记。

但他任内主导的一大四小”工程已被中央巡视组点名批评。早在2月21日，苏荣涉及的具体案情尚未披露。江西公布了江西省委关于中央第八巡视组反馈意见整改情况的通报》让江西省林业系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资金挪用、套取、违规转包等经济问题。脱离实际”好大喜功”弄虚作假”租田种树”成活率低”上述通报措辞严厉。通报还披露了招投标问题。

这已是第二次”此前全省448名审计人员分成112个审计组，有关工程的审计仍在进行。江西省审计系统的人士称。进入各县市开展专项审计。审计结果尚未公布。

5月以来，纪检部门的调查正同时进行。消息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江西省纪委的专案组轮番约谈了江西省林业厅官员，特别是与“一大四小”工程相关的官员。

风声鹤唳。和所有江西林业系统的官员一样，现在难免人心惶惶。李强正关注着江西林业的十字路口。

没人敢怠慢的一号工程”

从一开始它必要性就充满了争议。如今成众矢之的一大四小”工程。

江西省提出了造林绿化“一大四小”工程。实际上，2008年5月8日。早在2006年，江西的森林覆盖率就已高居全国第二，仅次于福建。

四小”则分别为：县城和市政府所在地的绿化，一大”指确保2010年全省森林覆盖率达到63％。乡镇政府所在地的绿化，农村自然村的绿化，基础设施、工业园区和矿山裸露地的绿化。

江西召开动员大会，5个月之后。决定用4年时间在全省实施“一大四小”工程。从城市到农村，从高速公路到江河渠道，都制定了绿化目标。其中，全省新农村建设试点村、交通干线沿线可视范围内乡村全面绿化，确保“白昼不见村庄，晚上不见灯光”

一场声势浩大的植树绿化运动随即在江西全省铺开。

江西省林业厅就抽调三百多名干部组成了100个督导组，工程一开始。深入各地督查指导。而公开资料显示，当年江西全省11个设区乡村随即成立了以主要领导为组长的一大四小”领导小组，从市到县到乡镇，层层签订责任状。

全省2.3万余名党政官员齐上阵，2009年农历正月初七。种下了12.7万株树木。从此，植树团拜”就成了江西政坛初七这一天的保管节目”

所在县领导曾“怠慢”过，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江西省的一号工程”没有领导敢对此有所懈怠。李强回忆说。但很快该县在考核中拿到黄牌。依照考核方法，全省进行排名，最后的三名“差等生”要书面检讨。未完成年度任务的县市，取消当年各项评先评优资格，暂停国家和省级所有林业项目审批。

每次检查组来，事后县委书记痛骂该县林业系统。后来。都让他吃好住好，从此再没拿到黄牌。

两年前就曾在江西全省“一大四小”工程建设现场会上，已于2014年3月落马、曾分管“一大四小”工程的江西省副省长姚木根。对“差等生”如南昌等乡村直接点名。

就会直接提拔任用。江西省的一位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干得好。江西一位县级市的市委书记，因为效果优异，很快从副厅提拔成正厅。当时主导“一大四小”工程的省林业厅长更是升任江西省政协副主席，成为江西省罕见的从林业厅长直接升任副部级干部的官员。

几乎每个县都是百分之一百多地超额完成任务。抚州市林业系统的一位官员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被中央巡视组批评为“脱离实际”绿化工程几乎遍地开花。那段时间几乎都是数字的大跃进。

一大四小”工程总投资为约120亿元。但据江西2012年《国土绿化状况公报》显示，按最初测算。工程后期，光2012年一年，全省投入造林绿化资金近110亿元”最新的公开报道显示，一大四小”工程的投入数字，已达到225亿元。

2008-2012年四年间，曾被夸奖为“全省样板”鄱阳县或许可见一斑。官方资料显示。鄱阳县造林总面积在全省列前三，总投资达8.77亿元。然而作为国家级贫困县，鄱阳县2010年全年的地方财政收入也不过4.1亿元。

中央巡视组巡视之后，当年受到褒扬的这些地方。江西省委的通报里，业已被总结为“脱离造林实际安排年度绿化任务”搞“一夜成林、一夜成景”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江西省林业厅要求采访，2014年6月24日。但未果。

植树奇招

一大四小”工程实施的近6年来，据江西林业系统的多名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江西各地不乏荒诞剧发生。

一位退休的农业厅副厅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江西六分山，租田种树”一直是这一工程的敏感话题。2014年6月24日。三分田，一分水，领导要求绿化达到63%六分山种满了还有3%就只能种在耕地和水里了

此前国土部门发觉一些地方占用农田种树，知情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但形成一份调研演讲上报之后，杳无音讯。很多荒山不栽树绿化，却占用水田菜地，占用基本农田（来种树）李强批评说。农民不乐意，政府只好弥补：旱地每年每亩300元，水田400元”以李强所在县为例，当时每年租地费用就达一百多万元。

早在2010年就曾遭到媒体关注。而“砍掉大树种新树”情况。

当地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九江市下辖的瑞昌市。一条进城路上曾遍植高大的法国梧桐。但两年之内，就遭遇了两次砍树风波：以修路的名义，先是挪走梧桐，换上香樟等树种；满意一年又拔掉重种。上述人士称，新树因此纷纷枯死，但案牍数字依然靓丽，算入“一大四小”绿化成果。

各种怪招层出不穷。为了完成任务。

江西省内一家高速公路公司老总曾对其抱怨，瑞昌市一位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道路狭窄、树木不多，但为了迎接省里领导的突击检查，不得不连夜找人在高速公路两旁的柏油地面上铺上泥土，插上树苗。

上述人士也曾亲眼见到为了防止树木倒伏，而在另一条高速公路上。公路业主方专门砌了一堵矮墙保护，用混凝土固定树木。

植树主要季节在34月份。但上级经常搞突击，依照林业部门的惯例。最终让地方植树变成了不分季节和白天黑夜的运动。

气温都到三十多度了还能看到路边植树。李强表示，89月份。夜晚摸黑在公路两侧抢栽树苗，则成了江西多地的奇景。

由于忍受不了瞎折腾”此前九江市林业局一位副局长，江西省多位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曾匿名群发短信，痛骂林业厅领导，遭到调查。虽然最后他没有被免职，但却被免去了一切分管任务。南方周末记者试图联系这位官员采访，但遭到拒绝。

却舍近求远从外省大量调进苗木，江西盛产苗木。这也是江西林业系统官员普遍诟病的另一个问题。行业里的人都知道要尽可能缩短苗木运输时间，尽量在外地采集。南昌市的一名苗木从业者说。以2008年全省大规模种植的杨树项目为例，当时约3亿元苗木全由省林业厅委托公司到外省推销。要求匿名的一位林业系统官员说，苗木经过统一收集、长途运输，发到各地手里时，已有十余天。

但成活率依然极低。县，虽然这批树木即到即种。有的乡镇甚至不到10%上述匿名官员称。由于过于干枯，许多苗木已根本无法种植，直接丢在路边，成了农民的柴火。而一位此前在九江从事过苗木生意的人士说，那段时间他都不用进货，直接从路边拉就行”

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一位临近退休的林业老干部摇头说。3亿多元的苗木钱。

工程里的腐败案

一些地方政府趁机抛弃正常的招投标顺序。这为腐败提供了大量的机会”为了应对检查而紧急施工。

抚州中院终审判决的原金溪县副县长徐俊受贿案可见一斑。2014年3月。

2010年12月底，判决书显示。江西省领导准备前往金溪巡查。当时金溪的高速公路刚开通，高速连接线尚未绿化。

栽种的杨梅树基本都死了很快就不得不补种。补种价格更高的桂花树。次年又有省领导检查，当时时间只剩下四五天。工程承包方杜华秀的证言显示。徐俊直接将工程交给杜华秀夫妇，再度对高速入口连接线绿化进行提升。

因为时间紧，这为腐败留下了巨大空间。杜华秀的证言证实。招标顺序、合同签订都是工程完工后才补办，最后县政府不得不变通采取邀标方式—徐俊最终受贿6万元。

当时金溪县准备启动约689万元的绿化工程，这仅是冰山一角。判决书还显示。商人陈建明为了排除竞争对手，请徐俊设置了特别指向陈建明所在公司的额外要求，最终陈建明获此项目，获得500万元工程款。而徐俊得到5万元回报。

让腐败成为公开的秘密。一大四小”巨大工程面前的利益。

据当时通报，业已出狱的永修县原林业局局长凌宗亮受贿案是另一个案例。一位九江市林业系统官员回忆。为了增加项目，凌曾在种植树木后，以没有整地为由，将树拔掉，花了50万元重新整地，并从中获得利益。

镇长熊孟一次性受贿35万元，南昌青山湖区塘山镇。仅仅是因为帮人承接了该镇一处植树造林工程。

一大四小”工程虚报年度绿化任务完成面积、虚报工程建设资金投入等“弄虚作假”套取专项资金的问题亦十分普遍。江西省委曾向中央巡视组自承。

依照考核方法，林木成活率亦可能成为官员寻租的工具。一位江西林业系统的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根据年度林木成活率检查情况，政府会根据考核给予承包方适当补助。一些官员因此利用其负责设计、验收工作的职权，寻租早已不是秘密。

不尊重科学的大跃进”

一大四小”工程是不尊重实际、不尊重科学的大跃进”受访的多名林业官员看来。

喜欢干燥。南方容易生虫。像我江西，以早期规定的树种杨树为例。杨树喜欢阴冷的天气。动不动就下雨，动不动又这么热，杨树一遇高温就容易生虫，成片成片地死。

但它也是最容易被病虫害侵染的树种之一。江西，杨树的优点是速生。害虫天牛的泛滥，早就是林业系统公开的秘密。如在新建县，该县林业局的数字显示，2009年5-8月，全县杨树天牛发生面积已超过了栽植面积的三分之一。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这早有前车之鉴。赣州市林业系统的一位干部指出。赣州市通道绿化基本上以白杨树为主，由于树种单一，病虫害增多，已严重影响赣州市通道绿化效果。

四季常绿、树冠高大、生长稳定、绿化效果较佳。江西省林业系统的一位老干部说，一般绿化选用常绿树种。但杨树为落叶树种，秋天为落叶季节，一到冬天，树叶落尽，给人一种阴冷感觉。这就是个面子工程。

施工质量要求不严，除了树种。或缺乏现场技术指导，不能严格依照图纸施工”也成了林业干部们指责的普遍问题。

这些用地或土质较差，一大四小”工程的用地多在主要公路和城镇街道两旁、乡村建筑空白地。沙石太多，缺少营养。植树时本该有针对性措施，例如原来是建筑工地的应更换土壤。经常讲施工时苗木要打浆，施用生根粉，填土时要填上层表土，拣净土中的杂物。上述老干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一大四小”工程大多是应付临时检查，这些措施并没有做。甚至发现，很多地方填的竟是基建垃圾，石灰、水泥、沥青渣和砾石砖瓦。

大多工程就匆匆验收，应付检查之后。合格之后，再无人管理。树木自生自灭的后果，最后形成了恶性循环—领导第一次检查后死掉的树木，第二次检查之前拔掉补种。江西某县林业局的一位副局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接到通知连夜布置补种这样的事，曾亲历多次。

等待纠偏风暴过后。

但现在好事变成了坏事。江西林业系统的一名干部称，一大四小’工程搞绿化本来是好事。一大四小搞了几年以后，整个林业实际上是倒退了

省里已经认识到错误，事实上。只是之前不好公开完全否认。李强注意到原副省长姚木根2013年底在全省“森林城乡、绿色通道”会议上的讲话，姚悄悄转变了方向，提出“林业工作的重心要从山下向山上转移”

会上，李强说。这位副省长再没有提到一大四小”工程和平原种树的字眼，而是不时强调，林业工作的重心是林区，对象是林农，实质是绿化，重点是山上”

原有的一大四小”工程领导小组办公室业已悄悄撤销，而此时。局部遗留的工作已被另一个更少政治意味的森林城乡绿色通道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所接任。

上述林业系统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上山并不意味着形势好转。由于山上缺乏管理，成材率低，江西省的林业经济效益正陷入了这几年最差的时刻。

令人担忧，省当前的营造林现状确实不容乐观。再不引起足够重视，省良好的生态环境将逐步丧失。新任江西省林业厅长阎钢军在2013年度全省营造林工作会议上证实了这一点，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阎钢军罗列了一组数据说明：全省活立木人均蓄积低于全国平均水平，为了佐证。全省针叶林、阔叶林比例严重失衡，森林生态功能得不到有效发挥，等等。远看绿油油，近看水土流”远看青山在近看无用材。阎钢军如此形容。

沾沾自喜，如还守着63.1%森林覆盖率唱赞歌。总有一天…座的各位都会成为历史的罪人。2014年1月27日，阎钢军在全省林业局长会议上再次强调。

编后语

官员因“乱作为”或“不作为”同样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和危害。本期头版和2版两个案例所揭示的恰好是权力不依法正确行使的两种极端现象。人们往往关注打“老虎”还是苍蝇”但除了权钱交易。

历时4载、耗资数百亿元。这个案例中我看到权力失去约束导致“乱作为”现象—因为有“一号工程”加持，中央巡视组点名批评的江西造林绿化“一大四小”工程。这场“不尊重实际、不尊重科学的大跃进”得以强力推进。不只白白浪费纳税人的血汗钱，还为腐败大行其道留下了巨大空间。

廉洁也救不了这个案例中我看到只掌权、不负责导致“不作为”现象—由于童名谦在担任衡阳市委书记期间的严重不负责任，湖南省政协原副主席童名谦因涉嫌玩忽职守罪被提起公诉。致使大面积的严重贿选发生，令人大制度和国法尊严蒙羞。

为官不易’不能‘为官不为’其位，人民日报》曾援引一位中央领导的话批评官员不作为现象：遵守规矩不是无所作为。谋其政，尽其责，不逾越权力边境，都是为官的最基本要求；不只关乎作风问题，更是法定义务。应当树立权责对等的权力观，建立完善的行政问责制，强化权力的内外监督。